【一】 黄浦江的雾气裹着硝烟味飘进窗棂时,陆千山正用麂皮擦拭他那支史密斯威森转轮手枪,镜面抛光的枪身在晨光里泛起冷冽的银芒,这是青帮三年前用三十根金条从芝加哥黑手党手里搞来的试验型号,据说能在一百码外射穿半寸厚的钢板,此刻第五发子弹静静躺在天鹅绒枪套里,弹头暗刻的紫荆花纹正是他独有的死亡标记。
"陆爷,荣昌车行的车队卯时三刻过外白渡桥。"戴着玳瑁眼镜的账房先生缩在门槛外,汗珠顺着油亮的鬓角滑进竹布长衫,旗袍店二楼忽然卷起阵穿堂风,案上泛黄的《申报》倏地掀起,露出整版通缉令上模糊的照片——那是去年夏天陆千山在霞飞路当街击毙法租界总探长的铁证。
枪管抵住下唇呵出口白气,陆千山望着江面英国炮舰烟囱里翻涌的黑烟,三十七步外临街当铺的玻璃橱窗突然炸裂,铅弹擦着他耳际嵌入青砖墙面时,腕间的精钢护臂已弹出柄柯尔特M1911,滚烫的弹壳砸在柚木地板上叮当作响,对街三楼阳台上栽下的尸体正巧摔在水果摊遮阳棚上,怀里的日制南部十四式手枪滑落时还在冒着青烟。
这是本周第三次暗杀,自从他三个月前拒绝为日本人训练特工队,虹口道场的浪人就像闻到血腥的鲨鱼般紧咬不放,陆千山解开西装马甲第三颗铜扣,藏在怀表链后的暗袋里露出半截密函——昨夜法租界巡捕房内线传来的消息,字迹潦草得几乎晕墨:"东洋人欲毁仁济育婴堂"。
【二】 子夜时分的仁济路像条僵死的蜈蚣蜷缩在雨幕里,陆千山蹲踞在教堂钟楼穹顶的十字架阴影下,雨水顺着呢料猎装淌成细流,两百米外育婴堂的铸铁大门突然被卡车撞开,二十多个黑影端着三八式步枪冲入院落时,他眯起的右眼刚好透过雷明顿瞄准镜捕捉到领头军官腰间晃动的菊花纹饰军刀。
第一颗子弹穿过雨帘正中卡车油箱的刹那,陆千山已经跃向隔壁商行的露台,冲天火光里,改装的达姆弹在人体内炸开的闷响与婴儿啼哭混作混沌的悲鸣,当他踹碎彩绘玻璃突入礼拜堂二楼,正看见三个浪人将刺刀捅进唱诗班少年的后背,喷溅的鲜血在圣母像前泼出扇形的猩红。
枪械室的珍藏此刻尽数苏醒,李-恩菲尔德步枪的.303弹头掀翻举着火把的机枪手,温彻斯特M1897的鹿弹把两名宪兵轰出窗外,当最后一个武士刀客嘶吼着劈开告解室的木门,陆千山反手抽出备用的韦伯利左轮,子弹自下颚贯入将天灵盖掀飞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摇篮里熟睡的女婴正攥着带血的十字架念珠。
这种暴烈的慈悲十年前就刻进他的骨血,十七岁那年他带着妹妹逃荒到闸北,亲眼看见巡捕房的警棍如何把发霉的窝头砸进阴沟,当染病的妹妹在棚户区咽下最后一口气,他握着从英国水兵尸体上摸来的转轮枪,把六个参与贩卖女童的青帮打手钉死在苏州河的浮桥上。
【三】 法租界总医院的消毒水味在黎明时分格外刺鼻,陆千山倚在特护病房的铸铁床架上,左肩裹着的纱布正渗出血莲,昨夜混战中替修女挡下的刀伤火辣辣地灼痛,床头柜上的勃朗宁手枪却已重新压满七发子弹,镜中倒映着晚报头条"辣手神枪血战虹口恶徒",配图是育婴堂废墟里插着武士刀的焦黑柏树。
护士推门时带进股茉莉香,藏在托盘下的南部式手枪却在瞬间被手术剪钉穿掌心,陆千山拎起惨叫的刺客按在墙上,发现对方后颈的樱花刺青竟与三个月前暗杀自己的浪人如出一辙,逼供用的吗啡针筒扎进颈动脉时,这个化名李凤兰的台湾籍间谍终于吐露惊天阴谋——明日正午,日本海军陆战队将假扮土匪洗劫圣玛利亚女中。
暴雨突降的徐家汇路上,陆千山驾驶的奥斯汀轿车与军用卡车轰然相撞,当他踹开变形的车门滚进街边书局,整排三八大盖的子弹已将《辞海》书页打得雪片纷飞,二楼窗台探身扫射的机枪手忽然天灵盖开花——八百米外国际饭店顶楼,巡捕房神枪队队长陈启明正用毛瑟98K狙击步枪为他清除障碍。
这场跨越两个租界的死亡追逐最终停在女中操场,当陆千山用钢芯弹击穿最后个日本兵的头盔,肋下中的三枪已让视线开始模糊,背靠升旗台的铁柱勉强站立时,他看见浑身浴血的陈启明正背着受伤的女学生冲出火场,就像看见十八岁那年背着妹妹尸体闯巡捕房的自己。
暮色漫过跑马场钟楼时,陆千山最后扣动扳机的右手已感觉不到重量,那颗刻着紫荆花的子弹旋转着穿透狙击镜,将日军神枪手的眉心钉在教堂彩窗上的瞬间,七柄刺刀也同时捅进他的胸膛,仰面倒下时,望见火烧云里惊起的白鸽正掠过仁济育婴堂新砌的砖墙,而被他护在身后的女学生怀抱的课本里,正夹着张墨迹未干的抗日传单。
三个月后的公祭日,法租界悄然出现批黑衣枪手,专劫日军运输车队的物资送往四行仓库,他们总在作案现场留下镀银弹壳,弹头暗刻的紫荆花纹在月光下流转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