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青铜剑的凹槽滴落时,盖伦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握紧这把剑的模样,那是三十年前的雨夜,躺在床榻上的老骑士用最后气力在剑柄刻下德玛西亚的蔷薇花纹,苍老指腹被刀锋割出的血痕,比他毕生征战留下的勋章更刺目。
"守护无需喝彩。"老人弥留时的低语仿佛穿越时空,此刻正缠绕在盖伦的腕甲上,他藏身于酒肆二楼的阴影中,望着街道尽头摇晃的灯笼,雨水从斗笠边缘垂成珠帘,让十丈外的通缉画像变得模糊不清——画像上那个身披锁子甲的叛国者,此刻正在赌坊后巷的私盐贩子间谈笑。
作为德玛西亚军团长官,盖伦本该带着银甲骑兵围剿这条街巷,但当密探上报叛徒与黑市商人勾结的情报时,他选择独自带着祖传重剑潜入暗巷,军部那些绣着金线的会议长桌,早已浸透了推诿扯皮的陈腐气息,就像此刻屋檐渗漏的雨水,滴滴答答浇灭着战士的热血。
剑尖挑起酒旗的刹那,赌坊后院骤然响起金属撞击声,三个壮汉的朴刀在月光下画出弧线,却在触及青铜剑脊时爆出暗红色火花,盖伦旋身时斗篷扬起的弧度,恰似当年在黎明城堡演武场练剑的姿态,只是此刻的杀气比宫廷剑技凌厉百倍,被斩断的锁子甲碎片混着雨水落地,叛徒捂着汩汩流血的右膝仰面倒下,充血的眼睛突然瞪大:"德玛西亚之力...怎么会..."
这个尊称让盖伦的剑锋略微停滞,他记得自己曾率领五千重甲兵列阵平原时,万军齐呼"德玛西亚之力"的声浪掀起的漫天尘埃,但此刻满地的血污和私盐包装袋上狰狞的骷髅印记,却让这份荣耀变得如手中剑锋般冷硬,叛徒袖中滑出的火铳尚未来得及抬起,已被青铜剑自下而上贯穿咽喉,鲜血溅在青石板上宛如绽开的罂粟。
当卫兵们举着火把冲进后巷时,只看到墙面上泼墨般的血迹,以及用断剑钉在木柱上的认罪书,盖伦的孤影早已融进雨幕深处,就像二十年前那个跪在兄长墓前的新兵,将染血的护腕埋进故乡的溪涧,那次边境突袭战中,正是他坚持分兵救援被困斥候,才导致阵型被兽人军团撕开裂口——世人皆知盖伦阵斩敌酋的壮举,却不知他深夜在溪边磨剑时,刃口反射的月光都带着悔恨的锋芒。
酒馆老板擦拭着柜台回忆说,那个总在午夜出现的独行客,连饮酒时都会用三根手指紧握杯口,仿佛随时要握住剑柄,他说的或许就是三日前消失在天水镇的神秘剑客,有人看见他在渡口斩断奴隶贩子的铁链,青铜剑劈开货船缆绳的力道,竟让十二丈长的楼船在怒涛中分崩离析。
江湖传言愈演愈烈时,盖伦正在边陲村落的祠堂守夜,七十二具村民的遗体整齐排列在月光下,每具尸身的致命伤都精准地位于第三根肋骨下方——这是德玛西亚刽子手标准的处决手法,断墙上的狼头图腾被青铜剑劈成两半时,赶来支援的圣殿骑士们只听见风中飘散的誓言:"当律法沦为屠刀,执剑者当为律法。"
有游吟诗人将这段故事编成歌谣传唱,却始终未能解开最大的谜题:为何最恪守教条的德玛西亚之盾,会成为游离于体制外的孤高游侠?或许答案就藏在盖伦那柄越来越沉的青铜剑里——剑脊上新添的十七道刻痕,每道都记录着某个腐朽官僚的末日,当他得知边境总督克扣军粮中饱私囊时,军部还在争论弹劾奏章的措辞;当他带着贪官的头颅返回王都,议会厅的地毯刚换好第三批金线。
深秋的荒野上,盖伦解开束发的皮革,任白发在朔风中猎猎飞扬,青铜剑插在焦黑的土地上,剑柄的德玛西亚蔷薇沾着暗红血渍,倒像是真正的红蔷薇迎风怒放,三日前他独闯黑石要塞,斩落黑暗术士头颅时,秘银铠甲下的腐败躯体流出的,是与当年毒杀老国王同样的绿色毒血。
江湖终究不懂,这个总在血雨中独行的剑客,胸膛里跳动的仍是德玛西亚之心,只是当圣光法典的字句开始吞噬无辜者的灵魂,总需要有人化身利剑划破虚伪的夜幕,就像此刻他跪坐在悬崖边磨剑,月光在刃口凝成霜华,远处地平线上的德玛西亚城邦灯火通明,而他的影子在绝壁上被拉得很长很长,恍若一柄出鞘的正义之剑,永远指向黑暗最浓处。
雨又下了,盖伦将斗笠压低半寸,青铜剑归鞘时的铮鸣惊起寒鸦,在他身后的泥地上,崭新脚印正被雨水慢慢填平,仿佛世间从不存在过这个孤独的守夜人——直到某个阴暗角落再次响起罪恶的锁链声,那道仿佛从地狱归来的剑光,必将撕裂雨幕,还人间以清白。